我浑身一寒，便觉在深渊之中向下坠落。
却在此时，桌下皇帝牵住了我的手。
轻轻地拍了拍，是我熟悉的安抚。
我定了定心神，而后泫然欲泣道：陛下明鉴，绝无此事。
我为陛下妃嫔，便是太子庶母，如此构陷，是要将我置于死地。
没等我说完，皇帝便将我搂入了怀中。
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背脊。
声音却动了十成十的怒气。
他要处死那人的时候，我在他怀里动了动。
皇帝垂头看我，轻声道：怎么了？
宴会诸人都看着最上头的两个，一举一动都不敢放过。
我皱眉道：胸口闷，头晕，想吐。
他的神色微有怔楞，而后一旁的李公公动了。
李公公的声音带着急切，他急着换太医上前。
14我有孕了。
近日来的异常有了答案，我也有些发愣。
果真！？
陛下站起来问太医。
太医红光满面，拈着胡须笑着点头。
他半跪在我身边，仰头看我，柔声道：素素，辛苦你了。
朝臣们的反应两极分化。
有的似乎比皇帝还诧异，互相看了看都不敢相信。
有的则是喜得当即落了泪，嘴里喃喃还念着，天佑我朝啊。
而在这之中，太子的反应便尤为可乐。
他怔住了。
在众人齐刷刷给皇帝贺喜的时候，他僵在了原地。
林馥仪揪着他的衣袖，他才缓缓动了。
皇帝自然也看到了，不过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。
也是那一晚，我才清楚。
原来太子并不是陛下的孩子。
那为何陛下要立他为太子呢？
我疑惑道。
皇帝笑着摸了摸我的头，道：他有一对好父母。
从前祁昭的小心谨慎，今晚祁昭的怔然失态，似乎此刻都有了答案。
15我开始经常在宫内偶遇祁昭。
他最近似乎爱穿浅色衣袍了。
少年郎君身着锦衣，身形隐在花堆里，我一时并没发觉。
还是他向我行礼，我才惊觉他的存在。
身边的宫人就在身侧，他却毫不在意。
祁昭上前，手中折了一只山茶。
他捧着递给我，道，娘娘安好？
我垂眸看向那朵洁白的山茶花。
弹幕：刺激，皇帝就在假山石边上。
搞不懂男主想什么，利用旧情害死女配？
补药哇，女配补药心软！！
我最喜欢山茶，尤其是白山茶。
他手中这多很好看。
可宫内的白山茶，是陛下为我种下的。
我微微点头还礼，便要转身离去。
身后人却不依不饶。
娘娘果真如此薄情吗？
祁昭道：当日佛前三炷香，跪着的人不止祁昭。
我的脚步顿了顿，偏头看他。
太子殿下恐怕忘了。
神佛跟前不见香燃尽，是不算的。
那一日，他听见京城消息匆匆离去。
哪里会顾忌身后破庙里的三炷香。
祁昭的脸色僵了，他的胸口起伏片刻，终于又道：素素，是我的错，太子妃的位置原是你的。
16我余光似乎看到假山石边上的花草动了动。
我转过头，趾高气昂看向他，说：太子妃？
我如今是贵妃，身怀皇嗣，日后便是皇后也未必当不得。
你凭什么觉得，我会想要一个太子妃？
祁昭的脸彻底黑了。
我如今是你的庶母，要些脸面吧。
太子。
良久，他不曾说话。
我有些不耐烦转头就走，身后才传来了祁昭咬牙切齿的声音：好一个庶母。
姜素，你会后悔的。
我轻哼了声，却不理睬。
眼神从假山处划过，却与探出头来的皇帝撞了个正着。
他笑着看我，似乎是称赞般的神情。
回宫内，皇帝后脚便跟了过来。
素素好生威武，我都瞧见了。
他笑道。
我垂着眸心里却觉得不安。
我与太子从前......他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，我抬眼便看到了他微微带着笑意的脸。
他说：从前如何，今日如何，往后如何。
素素，从前是最不要紧的。
我心一软，顺着他的动作歪在了他怀里。
皇帝的胸怀宽广。
却未必容得下太子。
17我的产期临近。
皇帝立我为后，朝臣反对者却不多。
他时常来看我，但脸色却比从前差许多。
我有些疑心。
恰在此刻，眼前五彩斑斓的字又动了起来：完犊子，太子给皇帝下毒了。
是不是因为皇帝有亲生孩子了？
我有些慌乱，抓着皇帝的手腕，殷切问道：陛下近日可是身体不适？
我瞧陛下脸色不好。
皇帝闻言却笑了笑，道：老毛病，无妨。
哪里会是什么老毛病，分明是你被毒了。
我有些着急，可皇帝一点不急。
夜间无人，只我二人的时候。
他才抚着我的肩膀，柔声宽慰道：都在朕的掌握之中。
素素莫怕。
朕会护着你们。
也许是因为身怀有孕，所以情绪起伏很大。
我闻言，立刻便红了眼眶。
他看得一惊，忙揉了揉我的脸颊，道：朕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和孩子。
乖素素，相信我。
18林馥仪这些时日也时常进宫。
某一日，便被我身边的宫人发觉。
她身上带了许多对有孕女子有害的玩意儿。
她满脸惊恐看向我。
林馥仪先是止不住地摇头，说绝无害娘娘的意思。
太子妃身上的东西，又有人可以动呢。
自然是太子。
似乎是想明白了这一点，她跪伏在地，再没动作。
林馥仪与我，的确关系极差。
但愚蠢至此，却绝不至于。
她身上的那些玩意儿，恐怕并不是来害我的。
倒是东宫的主人用来防她的。
我坐在上首，眼见着林馥仪面色的血色一点点被抽干。
她瘫倒在地，几乎失了全部力气。
但我并不怜惜她。
这便是你费尽心思争来的太子妃位？
如今，你却不满意么？
我问道。
她缓缓抬头看我，脸中夹杂了些许红血丝。
她说：你以为你能得意几时？
姜素，泥巴种就是泥巴种，这辈子都成不了天潢贵胄！
我挑了挑眉，看着保养极好的指甲，摆了摆手，道：关起来，待陛下回......不必，娘娘说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。
皇帝从门外走进来，看也没看趴在地上的人，径直向我走来。
他边走边说：是死是活，全凭皇后吩咐便是。
我点了点头，随后便吩咐人将她打了几十巴掌关入诏狱。
而后向东宫与林府下了旨意，言说林馥仪之过错。
林府之后闭府多日，羞于见人。
东宫则是一片沉寂，无人求情。
19可还解气？
皇帝捧着我的手，也不知在看什么，道：朕这里也有法子。
我看了他一眼，却没搭话。
他笑了笑，道：这样便很好。
素素，你做得很好。
你是一国之母，谁都不能折损你的脸面。
我靠在他身上，问道：陛下呢？
皇帝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问，他揉了揉我的手腕，道：朕也一样。
0我生产那日，皇帝在我身边守着。
好在一切顺利，孩子平安出世。
是个皇子。
产婆有异动的被押了下去。
即便在产房，我也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交错。
可皇帝就在我身边，环着我。
莫怕，素素，一切有我。
他这样说。
即便不出门我也能瞧见，五彩纷飞的字说道：太子在逼宫...虽然本来也有这一天，但似乎提前了。
毕竟之前皇帝没孩子啊...皇帝看起来好安逸，他怎么一点不担心啊，我都急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，过了今天没明天。
我拧了拧眉，看着一脸镇定的皇帝，道：我相信你。
他笑了笑，有奶母抱着孩子上前，丑丑的。
我不太喜欢，皇帝见我不喜欢，便让人抱远点。
孩子哇呜一声便哭了，奶母连忙轻声细语地哄着。
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止住了，我却疲倦地睡了过去。
次日醒来，身边的丫鬟告诉我:昨日废太子逼宫，现已伏法。
1再见祁昭的时候是在诏狱。
林馥仪求见我。
皇帝把祁昭和林馥仪关在了一个牢房。
祁昭似乎在宫变之中受了伤，所以打不过林馥仪。
林馥仪怒骂他，又是哭，又是恨。
只我走进来这几步路，就听到了许多。
你这个废物，你这个孬种，你凭什么给我下毒！
我林家满门哪里对不住你，我林馥仪哪里对不住你！
祁昭没回过一句，只有吃痛的闷哼声。
我衣着华贵，与诏狱中人恍若两个世界。
站在牢前，我看到林馥仪的眼睛亮了亮。
她跪在我面前，求我放了她。
她说都是祁昭指使，从前我落水，东宫前折辱。
我看向祁昭，他靠在诏狱的墙边。
一言不发。
祁昭，你认么？
我问道。
阴影之中的祁昭动了动，却仍旧不愿意走出来。
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细微动作。
林馥仪走了过去，她硬生生拖着祁昭到了我面前。
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青山县。
可那一年的祁昭，尚未如此挫败。
他不抬头看我，身边的林馥仪又在捶打他的肩膀手臂。
你说话啊，废物。
我让人将林馥仪带走。
去了另外一间牢房。
开了牢门，有人将餐食摆好，有酒有菜。
他缓缓地走到那边，可我仍旧看得到。
祁昭的腿疾更严重了。
几乎，成了一个瘸子。
你后悔吗？
我问道。
他正夹起一筷子菜，闻言似乎笑了笑，道：我当然后悔，我后悔没早点杀了你们。
说罢，他又笑了：姜素，你呢？
你后悔那天从人堆里买了我吗？
我拧着眉，道：若有来世，我不会再救你。
他把嘴里塞得很满，使了很大的劲才咽了下去。
也许是噎着了，良久才开口道：姜素，我们如今谁也欠谁了。
3废太子是噎死的。
听说是在诏狱里吃牢饭吃噎着了，一下子没缓过气，居然死了。
是极不体面的死法。
林馥仪则是跟着林家诸人流放边疆。
祁昭死了的消息传来，我走了一趟诏狱。
他了无生气的躺在茅草上，面色白得骇人。
我看着他，身边宫人上前试探他的鼻息脉搏。
娘娘，是真死透了。
我点点头，便要离去。
却在此刻，我的眼神落在他的胸口处露出的一角。
我缓步上前，带着犹疑走近。
伸出手将它抽出。
看到了它的模样，我愣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直到身边的宫人提醒我，我才回过神来。
垂头看向手中的物件，那不是我娘亲留给我的花样子么？
那日我坠入东宫湖中，就此失落，再没找到过。
可它在祁昭这里。
他在御花园说尽过往的时候，也不曾告诉我。
那一晚的东宫水是如何彻骨凉。
4回宫的时候，宫人告诉我，陛下在殿内了。
皇帝在同孩子嬉闹。
他见我过来，便让奶母把孩子抱到一边。
皇帝不问我去了哪里。
如今是又一个初春，也许宫内花园的春色正好。
皇帝兴致来了会亲自手植山茶，我欣然看着。
他抱怨我，不和他一起。
我点了点边上的折子，他便不说话了。
皇帝的身体一日弱似一日，朝政渐渐交给了我。
他对我放心的程度我大为震撼。
我问他：你不怕我祸乱朝政，断送了你祁家的百年基业吗？
他闻言笑得开怀，道：素素能力远在我之上，朝臣近日赞我是明君的折子都比从前多了。
后来，他缠绵病榻。
宫内宫外传言纷起，便在此时，皇帝皇后并为二圣。
后来，他驾崩。
我顺理成章从他手里接下了皇权。
不服者甚多，但我手里握着他这些年为我预备的兵刃。
身处高位久了，我不害怕见血。
5孩子长大了，我退位离京。
想了想还是回到了青山县。
桃花村改了名，叫栖凤村。
我回到了那所破庙，听到了些陈年往事。
他们告诉我那一年，有个身着浅衣左腿略有不便的郎君。
和夫人来庙里上香，似乎是前后脚走了。
后来，他独身一人上了三炷香。
眼瞅着香燃尽才离开。
那时候有人打趣他：夫人都走了，还看着做什么？
他红了脸，道：是我惹她不高兴了。
村野之人哪有坏心，便嬉嬉闹闹祝愿他和她夫人百年好合。
郎君笑着还礼。
同我讲这事的老人笑着，看我出神，便问道：这位夫人可是认识这对夫妻？
想来如今定然是举案齐眉，长长久久。
我抬头看着满头桃花，花瓣被风卷起，纷纷扬扬落下，如同一场雨。
我想，桃花村不该改名的。
6番外祁昭姜素救了我。
那日大雪，我冻得发抖。
身上是旧伤隐毒。
有人不停地被带走。
许多打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人群中，我看到了姜素。
她很年轻，也很好看，那双眼睛很清澈。
我想跟她回家。
一边南风馆的老鸨在打量我。
我不想被她买走。
我祈求地看向姜素，她眨了眨眼，却向后看去。
她不想带走我。
我垂下头，却听到了她和人牙子议价的声音。
我被姜素买下了，用五两银。
最开始我是感恩戴德的。
可姜素对我太好了。
烛火黯淡的光晕照亮她秀美的面容。
也照亮我几乎半残的身躯。
我开始喜怒无常。
姜素不该承受这些，我想她离开。
可她只是对我更好。
她的手为我熬出了冻疮。
原本的首饰也被典当了。
为的只是那几碗被大夫忽悠了的药汤。
我摔碎了碗。
我第一次见她哭。
我服软了。
之后的日子，是我最快意的时光。
直到京城的消息传来。
我明白我不能在这里继续蛰伏。
林家的人联系了我，他们愿意倾尽所有扶持我。
但要我许诺一个皇后的位置。
我答应了。
那晚我看到了姜素磨破的手心。
可我起了杀心。
她是我的负累，她一定会是我的负累。
刀刃抵在她的喉间。
我没有一次狠下心。
姜素救过我，即便是因为恩情，我也该留下她。
如此对林家人说，说的我差点也信了。
姜素受委屈了我知道，我想她就此离开。
逃得远远的，去她的桃花村。
那晚湖水很凉，我终究还是救了她。
岸上诸人脸色各异。
我问缘故，又跳入水中寻她的花样子。
我记得的，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物件。
我想，留在东宫也好，我会好好看着她。
可她说，她愿意进宫侍奉皇帝。
7番外皇帝第一眼见这个小姑娘，我便喜欢。
她不守规矩，不通礼仪。
喜欢吃什么，就吃什么。
吃了喜欢的，眼睛便亮。
像只觅食的小兔子。
可小兔子眼里只有那只不安好心的坏灰狼。
上一世最后见她的时候。
她被折磨得不成模样。
那男人居然还能腆着脸，说爱她。
这一世，我不会让悲剧重演。
姜素要嫁给我。
我忍不住便笑了。
朝堂之上，我收起笑意只和祁昭对上了目光。
他知道又如何？
他改变不了什么。
我只是关心她，她却问我：为什么对我这样好？
我有些无奈。
这哪里算好呢？
罢了，日后我会对她好。
祁昭是我哥哥的孩子。
哥哥嫂嫂一个战死沙场，一个殉情而去。
我觉得亏欠，所以立他为太子。
为了名正言顺，让旁人都以为他是我所出。
为了让他宽心，我不设后宫不留子嗣。
可祁朝的江山在他手上，乱成一团。
我看到他做了皇帝后，清算林家，血洗京都。
当日有一个算一个欺负过她的，他都清算。
可她都生生被磋磨死了。
祁昭在折腾什么？
最后他也死了。
祁朝大乱而亡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