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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发表时间: 2024-11-06



我爹为求仕途顺遂,将我送给昭义侯做妾。

可京城人人皆知,我与昭义侯次子谢清越两情相悦。

收房的事一拖再拖,直到唯一护着我的侯夫人因病离世。

谢清越带着无数聘礼上门,在堂屋对我父亲行跪拜大礼。

可我躲在屏风后,听得真切分明:

「外孙谢清越见过外祖父。」

01

来到昭义侯府的第三日,侯爷迫不及待要将我收房。

我缩在昭义侯夫人身边,双眼哭得红肿。

那日行及笄礼时,我怎么也想不到,未过半月,我便被父亲送进了昭义侯府。

名义上说,让我跟着侯夫人学规矩。

可我刚入府,便听见下人们喊我“杜姨娘”。

夫人见我哭得梨花带雨,于心不忍,便替我回绝:

「小姑娘还没来过月事呢,如何伺候得了侯爷?」

「不是行过及笄礼了么?」侯爷显然并不买账。

夫人却以妇人秘事推脱,将侯爷哄着送出了门。

我叩首向夫人致谢,夫人笑道:

「你父亲只说送你来学规矩,其余的,我一概不知,便一概不准。」

02

提到父亲,我恨得直咬牙。

十余年前,外祖为求仕途顺遂,将初及豆蔻年华的女儿送给我父亲做妾。

娘伺候了父亲和主母一辈子,最终却因肺痨被送去乡下庄子,不治而亡。

如今父亲升迁有望,便照猫画虎,将我送进了昭义侯府。

但京城人人皆知,我与昭义侯次子谢清越自幼相识,竹马情深。

我虽是庶女,但家中并无嫡出女儿,父亲官至四品侍郎,若真能许配侯爷次子,也不算过于高攀。

可父亲显然不这么想。

一抬轿子,几担嫁妆,便将我匆匆送进了昭义侯府,只差亲自将我送上侯爷的床榻。

无人问我想不想,也无人问我愿不愿。

唯独昭义侯夫人,在我入府的那天,推拒了我的妾室茶。

「杜侍郎说,把丫头送来我身边学规矩,要是说喝茶的事,我可就不收了。」

这时节,妇人最忌讳落下善妒的名声。

可夫人看着我从小长大,知道我与谢清越感情甚笃。

谢清越才华出众,与我一般大的年纪,已被选入国子学读书。

夫人见我好学,又略通笔墨,便教我读书习字,又授我女红、茶艺、插花。

她下令,不许府中丫鬟小厮称我为「姨娘」,只许称「姑娘」。

「好好的姑娘家,你们巴结,也别平白污了姑娘名声!」

夫人斥责着那些假殷勤的下人们,杀鸡儆猴,叫旁人不敢再犯。

我知道,她在等一个机会。

等一个机会,将我「完璧归赵」,再成全我与谢清越的姻缘。

03

我与谢清越,是阖府皆知的青梅竹马。

我娘虽为妾室,但也是六品太史令家的嫡女出身。

当年,外祖托人送了礼,才将娘送进了沈尚书府中置办的女子私塾。

借此,年幼的娘与沈家独女一见如故,义结金兰。

这位沈家独女,便是如今的昭义侯夫人沈氏。

二人各自出嫁后,娘屈居妾室,杜府的当家主母又是出了名的刻薄。

夫人便屡递拜帖,时常前来拜访。

每每侯府设宴聚会,夫人也是亲手将请帖递到娘手里,生怕被主母暗扣了去。

主母原想借着娘与昭义侯夫人的情谊,来攀一攀与侯府的关系,却偏是处处碰壁。

也是因此,主母对娘暗生怨怼,怀恨在心。

04

至于昭义侯府二子,原是双生胎。

长子谢清闻自幼便沉溺诗文,充耳不闻窗外事。只有次子谢清越,回回都缠着夫人一同前来杜府。

那时,五岁的我刚被缠了足,疼得双脚不敢沾地,日夜啼哭。

一双支离破碎的小脚,意图将我永远困在狭小的屋子里。

可谢清越,却成了我的另一双脚。

未满七岁的他,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,竟一口气背着我到花园池边,看池中鲤鱼翻腾嬉戏。

髫年幼儿,两小无猜。

年岁稍大些,他便随昭义侯远行大漠戈壁,返京后,他将此行游历当成故事说给我听。

在我看来,一双小脚虽困住了我,但我却在谢清越的口中,遍览风光无限。

也是这时,我与他互生情愫。

可不久后,娘在庄子里病逝,夫人便再难登门。

即便是我们杜府设宴,主母也刻意扣下给昭义侯府的请帖,转头说是送帖子的小厮办事不力,将如此重要的请帖遗失,实在对不住贵客。

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,便只能在其他遍请京城贵女的宴席上,匆匆见我几面。

她让我等到及笄之年,定助我得偿所愿。

可及笄礼毕,在等到昭义侯府的人登门提亲之前,我先等来了父亲安排的轿子,还有几担拿不出手的嫁妆。

05

我知道,如今夫人竭力抵抗,只是想保住我与谢清越的姻缘。

可她如何不知,自我入府以来,侯爷便觊觎着我的身子。

父亲眼看大事不成,更是屡屡修书,要我主动些,别耽误了他升迁的好事。

日子一日拖一日,夫人以我年幼为由搪塞着。

直到那日,我那染了红的衣裙,不知怎的,竟落到了侯爷的手里。

侯爷拿着我的衣物,勒令夫人放人。

可夫人执意不肯,甚至与侯爷起了争执。

侯爷气急败坏,吼着:「你这妒妇!你且去打听,夫要纳妾,哪家正妻敢如你百般阻拦!」

夫人也不甘示弱,骂道:「妒妇就妒妇,我还没说你是老色鬼呢!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,不让你纳妾又怎么了?你有本事去大娘娘面前告我去呀!」

二人僵持不下,最终还是侯府长子、谢清越的兄长谢清闻前来劝和,才将侯爷拉走。

而收我为妾的事,便也就此作罢。

为此,父亲更是派人送来了一封指节厚的信件。

这一沓所谓「家书」,通篇是对我变着法儿的辱骂。

我粗略看了两眼,便将信丢进了炭火盆。

也不知是炭火滚烫,还是父亲的怒火难消,那信很快便成了灰,连带着这些年的父女情谊,也一并化为灰烬。

如今既将话说得明白,我也不必再听父亲的安排。

从此往后,我只需听夫人的话便是了。

06

可好景不长。

未及半年,夫人便因一场时疫病倒了。

侯爷寻遍京城良医,甚至递了帖子,请御医来瞧过数回,也拦不住夫人的身子日渐孱弱。

我没日没夜地守在夫人的病榻前,如同当年,我只身一人照顾病重的母亲一般。

「没多少时日了。」

最后一位御医看过后,得出了与前几位御医一致的结论。

侯爷望着榻上昏睡的夫人,又抬头看了看榻边立着的我。

我以为他要嘱咐些什么,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。

谁知他竟握住了我的手,摩挲了两下,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,便转头走了。

我如失心疯般闯进小厨房,用大缸里的水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。

直到皮掉了几层,触到温水时也被烫得生疼。

几个丫鬟碎嘴议论,说我是因夫人康复无望,从而崩溃难过。

做妾室做到我这份上,也是情深义重。

这话对旁人来说,兴许是夸奖。可于我而言,却无异于污了我的清白。

我怒火中烧,不顾自己此时在侯府的尴尬身份,抄起水瓢,猛地泼了过去。

07

次日,侯爷以夫人病重为由,向国子学递了帖子,请准谢清越回家探亲。

国子学派了马车,快马加鞭将谢清越送回了昭义侯府。

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夫人的屋子。

我心中预想过无数次与他见面的场景。可真到了再见之时,两两相望,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彼此。

杜侍郎为求仕途,把女儿送去做人情的事,早在京城内外成了笑话。

谢清越虽常年在国子学苦读,但在回来的一路上,想必他也早已听说这等「趣事。」

故而见到我时,他的眼神并无半分惊讶。

「夫人刚服过药,估摸应该还醒着。」

我指了指内室,谢清越刻意避开我的目光,看着我手指的方向。

「谢谢。」

只是一句谢谢,没有称谓。

我识趣地退出了主屋,才发现几个丫鬟正躲在墙角偷听。

见我出现,一行人便哄笑着跑开了。

08

但府里上下皆知,侯爷召谢清越回府,并不全是为着夫人。

更多的,是为操办长子谢清闻与唐三姑娘的婚事。

这婚事,原是半年前便要说定的。但因昭义侯夫人与唐家夫人积怨颇深,便总是不肯点头。

如今夫人缠绵病榻,侯爷便借冲喜之名,擅自与唐家议定了长子的婚事。

可怜兄弟二人,母亲重病缠身,却被父亲赶鸭子上架,一个筹备着婚礼的大小事宜,另一个则要撑着笑脸,替兄长将聘礼送去唐家。

成亲当日,昭义侯府披红挂彩,喜字灯笼挂遍了附近的街巷。

新妇拜过了堂,又来到夫人屋里,朝榻上奄奄一息的夫人磕了三个响头。

我替夫人将早已备好的红封送到新妇手里。

喜宴上,众人推杯换盏,向新人与侯爷道贺。

更有甚者,当着侯爷的面,便调笑道:

「小侯爷今日办了喜,只怕是不消几日,侯爷也该置办喜事了。」

侯爷喝得微醺,豪放笑道:「张老三,你又打本侯的趣!」

我藏在幕帘后面,齿尖的唇瓣被生咬得通红。

一刻钟前,夫人似是回光返照,精神好了许多。

她起身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要见侯爷。

「荣娇,你去告诉侯爷,我的身子好多了。」

夫人的话尚萦绕耳畔,但我却未打扰侯爷与宾客的「雅兴」,扭头离开了。

09

丑时,夫人已至弥留之际。

侯爷喝得烂醉,卧床不起。一对新人也被拦在屋外,只说怕新人沾了晦气,不肯放行。

守在榻前的,只有我和谢清越两个人。

我哭得近乎昏厥,谢清越一手扶着我,一手紧握着夫人逐渐冰凉的手。

夫人缓缓张口,一字一句吐得清楚:

「我想起你们年幼时,两小无猜的模样。越儿心疼你亲生的姨娘早亡,又不得双亲疼爱,从小便说,长大要娶你为妻,一世护着你。我以为,那不过是孩童的玩笑,谁知他竟日日念着,时时想着,一日不忘。我才知这孩子,对你竟是这般情深......

「我本想着,待你行过及笄礼,便亲去杜府,为越儿提亲。可谁能想到,你那父亲,真是如畜生一般的心肠,他竟真舍得,拿亲生的女儿去换前程......

「荣娇,我拖着这身子,也只能护你到这儿了......人之将死,我只求你一件事。如若侯爷强要了你,我盼着你能念我自小待你的真心实意......越儿的婚事,还请你多留心......」

寅时三刻,夫人终是断了气。

侯府精心布置的红布连夜撤下,替换上了库房里积灰多年的白绸缎。

恰巧这日夜里,一场暴雨伴着雷声轰鸣,将那白绸缎洗得干干净净。

下人从我身旁来去匆匆,人人见我,都是毕恭毕敬。

可我一概不理,只是独自坐在廊上,呆呆地望着庭院池中,浮着的那把漂萍。

10

夫人下葬后,我被送回了杜侍郎府。

连着那些寒酸的嫁妆,也被一并退回。

父亲以为是我不依不饶,迫使昭义侯退了这门亲,想着日后恐怕再无升迁指望,便是气急败坏地拿着戒尺,在祖宗牌位前,将我的手心打出了血。

我吃痛,身子瘫软倒地,父亲又大骂着,用戒尺朝着我的鬓边扇来。

戒尺被打断,我在祠堂里罚跪了三天三夜。

我痛得浑身发抖,心却炽热滚烫着。

想来最终,昭义侯还是良心发现,放弃我了。

是不是他要成全我和谢清越,所以才将我退回杜府?

嗯,没错,一定是这样的。

否则侯爷大可以强要了我,何必又大费周章将我送回来呢?

我越想着,越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洽。

即便周身疼痛非常,可我想到自己即将与谢清越有情人终成眷属,便看着祖宗的牌位,痴痴地笑出了声。

罚跪的整整三日,在我的臆想和期待中,过得也不算难熬。

出了祠堂,我踩着一双小脚,行一步疼十步,一瘸一拐地挪回了闺阁。

沐浴时,乳娘看着我身上的伤,哭成了泪人。

11

七日后,昭义侯府的马车列在了杜府门前。

父亲派人来传,叫我跟去前厅,在屏风后头远远地看。

一担担聘礼,挂着红绸,被丫鬟小厮抬进堂屋,齐整地码在一处。

厅内,隔着屏风,我只看得见来人的背影。

但我笃定,那风姿绰约的飒气男儿,正是谢清越。

聘书呈上,父亲笑得合不拢嘴,直道是良缘天定。

礼单陈列,主母看得喜上眉梢,直夸是天作之合。

可我看得分明,谢清越下唇微颤,双眼更是红得发肿。

他双膝跪地,额头触地,那声响震得我心随之一颤。

「外孙谢清越,请问外祖父、外祖母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