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风漫卷,白灰相间的泥泞的雪地上,两个黑点相互纠缠。
程墨正和敌人扭打在一起,经验告诉他,在这里发生遭遇,只有一方死亡才能结束争端。
裹着厚厚棉衣的敌人看起来有些滑稽,身躯僵硬的两人厮杀起来更像是稚童的玩闹,但却隐藏着最深沉的杀机。
双方翻滚着从雪线上摔下,对方沉重的呼吸喷在程墨冷峻的脸上。
锋利的匕首破开衣服的阻拦,插进对方的肺腑,鲜红的血洒在明净的雪上。
战斗骤然停歇,唯有风雪不息。
程墨喘着粗气,直到感觉身下的敌人不再动弹,他才松开了满是血污的手。
他已经没力气起身了,他在这北国之地跟对方对峙了足足三月,每一秒都在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。
他艰难抽出匕首,在对方身上切砍起来。雪白的棉絮狂舞,扑打在他冻得满是皲裂的脸上,其上的神色冷漠得像屠夫。
尚且温热的肉体被切开,恶臭传来,程墨伸出手,水肿粗大如紫薯的手指挖进对方的腹腔中,在粘腻的胸骨间摸索。
终于,他翻出了一堆东西,未消化的午餐肉和小麦面包在胃酸的酝酿下发酵出刺鼻的味道。
程墨愣住了,许久,他低声骂了一句:“冚家铲,还挺会享受。”
到了这时,他已然明白过来,自己中圈套了。
这种地方不可能有补给,但对方直到现在依旧有着充足的食物。
这些人,根本就是专门来杀他的。
他是个“赏金猎人”,也就是拿钱办事的人,他有些本事,在两次任务之后就名声大噪。
这一次,他接了一个帮人送货的任务,但却在进入到北国之后被战争席卷。
对方用战争当做烟幕,实际上却是要把他杀死。
他抬起眼睛,四野空旷,狂风呼啸,泥泞的冰原尽头,是高大险峻的雪峰,灰色的山脊线凌厉如刀,匍匐在天边像是巍峨的巨兽。四周似乎没有一点声音,他呼出一口气,在眼前氤氲出一片白雾,此时的世界简直美得像是梦幻,但这一切在程墨眼中却是地狱,苍白的地狱。
他想,自己的肚子里,挖出来的会是什么?
发霉的大米?带血的污水?枯槁的树皮?
他坚持不下去了。
很快,他就会跟他的队友一样,被风雪捏成白灰色的塑像。
他其实不在意那些死去的人,猎人,拿钱办事,本就是把头颅挂在腰间的活计,每个猎人都应该有死的觉悟,他也一样。
但是他却十分愤怒,因为对方想要让他死,而他绝非是个大气的人。
忽然,他绷紧身子,远方,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在朝他靠近,这激起了他的本能反应。
他早就患上了严重的雪盲症,其实他根本看不清远方的山脊线,也看不清这晃荡着危险红色的东西是什么。
“别紧张,我是医疗队的,我没有武器!”
雪坡上,穿着十字服的年轻女孩探着头高声喊:“你受伤了,我帮你处理一下,你还不知道吧,战争结束了,你们会被遣送回家的!”
女孩看着眼前的程墨,心里忽而有些触动。
那个男人躺在猩红的雪地中,眼睫毛上凝着澄澈的冰珠,一双浅栗色的眸子带着一丝惊慌无措,像只受伤的雪豹,正色厉内茬地朝着她嘶叫。
女孩看到程墨没有动作,抬起了手里的医疗箱,“真的,不骗你。”
说到这里,她缓缓走出了雪坡,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,战场上的士兵精神紧绷,就算是遇到了医护人员也可能随时掏枪,她不应该如此相信对方,但或许是看到了男人跟自己相似的瞳色,女孩选择了冒险。
程墨大口喘着气,他能听到对面的人在大步走来,他按住地面上的武器,神色犹豫。
忽而,他察觉到,这或许是个机会。
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。
女孩伏低身子,缓缓靠近,“你是哪里人,为什么会在这里,你受伤了,我帮你包扎。”
程墨已经能感受到女孩的靠近,但他仍旧没有动作,甚至没有怀疑女孩的来路。
因为他天生就有一种能够察觉到危机的能力,若是眼前的女孩对他有恶意,那么他心中就会有若隐若现的感知。
他能够在这种环境躲过长久的追杀,这种能力功不可没。
就算女孩真的想要害他,他也有把握切断对方细弱的颈骨,他有这个自信。
“我们是在这里拉练的别国队伍,我们无意卷入这场战争,但他们不听我们解释。”他半眯着眼睛,低沉着开口。
“没事的,战争结束了,我会帮助你的。”
女孩惊喜发现男人是自己的同胞,终于安心靠近,跪坐在地,对他没有一丝怀疑。
直到这时,她才看到程墨身上堪称恐怖的情况,肿胀青紫的四肢,皲裂的皮肤,淌血的伤口。
“你是哪里的,我是明城人。”女孩开口,一边掏出纱布,一边让摇摇欲坠的程墨上身躺在自己的大腿上,像是母亲在抚慰孤独的游子。
程墨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,但心中依旧没有感知到危险,于是他顺着对方的力气躺下了。
“抬手,你右背受伤了,我帮你处理一下……”女孩轻声轻气地开口。
程墨睁着眼睛,终于看清了女孩的模样,对方有着浅栗色的刘海,眼睛明亮,皮肤润泽,温婉得像是山间的泉流。
他抬起右手,像是在拥抱眼前的女孩。
而此时,女孩背后远处,两个人正位于一处高大的雪丘上。
“为了杀他,还要搭上一个无辜的人吗?”
地上,摆着一支足有两米长的大口径狙击枪,一个人趴在地上摆弄着。
他透过瞄准镜扫视着远方,一边问道。
在他身旁,像是观察员一样的人缓缓开口:“根据那位的话,那就是‘独行的野兽不会放松警惕,除非让它遇上同类,那是它唯一会放松警惕的时候’,你我都知道,那种魔鬼般的感知有多恐怖。”
观察员缓缓开口,酷烈而冷漠的意志借助他的嘴巴,跨越了无数空间被传达过来。
“也是。”狙击手神色凝重。
危险感知,看似很普通,但却堪称恐怖。
无论是潜逃,侦查和反侦察,亦或者是战斗。
甚至在谈判,诈骗,乃至于赌博上,这种能力都能发挥作用。
他们追杀程墨花费了无数的资源和时间,但还是没能成功杀死他。
“好了,结束这一切吧。”
观察员缓缓开口,像是松开了重担。
扳机轻轻扳动,子弹的速度超过了音速,瞬间跨越而来。
艳红的血花从女孩胸前的红色十字中绽放,程墨脸上传来一阵温热,血液溅到他的眼睛里。
“不!”
强烈的警兆侵蚀了程墨的内心,变调的嘶吼传遍四周,像是野兽的悲鸣。下一刻,所有的声音都骤然停滞下来,燎原的烈火从皲裂的冰原中跃出,狂龙一般肆虐了四野。
所有的东西都燃烧起来,山峰,血花,甚至程墨眼前的女孩。
她像是稻草人一般燃起,烧成枯槁的黑色炭块。
程墨握碎黑炭,惊骇地跃起,才发现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烈火当中,就连长风都被燃尽。
“想要改变这一切吗?”
烈火中,一个长着长长马面的人形生物踏步走来,声音带着诡异的尖利,像是指甲剐蹭玻璃。
程墨还没反应过来,那马面便瞬间出现在他面前,一双眼黑细小得只有针尖大小的白眼直勾勾地看着他,腥臭灼热的气息直往程墨脸上扑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