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玉门关外我替他挡的那一道毒箭射中肚子,鲜血溅了他一脸。
我从阎王爷手里爬回来的时候,抱着他痛哭: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。
我到如今都还清清楚楚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调。
他心疼地抚摸着我肚子上丑陋的伤疤,虔诚地吻了下去。
抬着头仰视我:没事的阿梨。
我只要你,我这辈子只要你就够了。
够吗?
不够的,在权力的浸染下。
爱也会变得面目全非。
权力的浸染下,就连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会变成市侩圆滑的陌生模样。
人在变心的时候也根本不会刹车。
在爱时说的话也只在爱时生效。
后来的日子里,变故陡生。
先是白映月,后有温芊芊。
白映月是他从西北救回来的姑娘,和我一点也不一样。
我虽说是江南女子,但生于武将之家行事做派总是透露着一股豪迈莽撞。
往好了说是果决爽利,往不好了说就是不像个女人。
白映月是我的反义词,温柔笑意。
一双眸子总是含着三分暖意,举止说话也总是柔柔弱弱的可怜模样。
她实在是没处去了。
我只好把她带回来,你看着安排做个丫鬟女使都行。
他是这样跟我说的。
我信了。
可是真的当我安排她去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时,这位娇滴滴的白姑娘。
也总会不小心扎了手、摔了跤、受了寒。
我只是顺手救她回来,你何苦这样咄咄逼人,好生待她不行吗?
他扶起娇弱无力的白映月,眼神里满是责怪。
白映月也顺势窝进她的怀里,一张俏脸泫然若泣。
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陌生。
她的银钱已经是府里普通女使的两倍了,我安排的也只是端茶递水的普通......他没让我说完,只是打断了我说的话。
言辞淬着冰:好了,你不要再说了。
若真是普通活计,她怎么隔三差五地受伤。
你若是容不下她,就让她到我书房干活吧。
我甚至没来得及解释,他扶着白映月从我身边擦肩而过。
怀里的白映月悄悄朝我露出张扬而挑衅地微笑。
心被划的稀巴烂。
我张望着四周,想看看当年玉门关的那一道毒箭。
是不是今天又射来了第二支。
后来的日子,我经常看见白映月陪伴在他身侧。
他们品茶作画,诵诗赏月。
就在府中他当年亲手给我种的那棵棠梨树下,我隐匿在长廊里。
听着江知野笑着夸她,声音里是毫不掩饰地欣赏:白姑娘不见生的美丽,才识文学颇通。
就像这怒放的梨花,年轻多姿,摇曳生姿。
她羞红了脸,没有回答。
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。
低头指着怀中露出一角的绢帕,皱着眉头嫌弃道:将军为何经常带着这条丑帕子,映月给您绣个新的吧。
绣个鸳鸯戏水的,我精于女红,可好看了。
他抽出来,看都没看一眼丢进湖中。
那帕子沾了水,一点点沉入水中消失不见。
那是我亲手绣的,很是艰难。
我自小被父母放养,不通女红。
一针一线苦熬了一个多月,歪歪扭扭绣出一朵棠梨花。
他十八岁收到时,开心地不得了。
手忙脚乱地安慰着我:不丑,不丑。
阿梨绣的是世上最好看的花样,绣工也是举世无双。
我要日日带夜夜带,一辈子都带。
那张青涩的脸浮现在我面上,恍若隔世。
我伸手摸上自己如今的脸。
是啊,我已经不年轻了。
多年征战沙场早已让我少女时的娇俏模样磨成普通妇人的乏味模样。
就连当初被牢牢紧握住的手,也因为战争平添上了许多丑陋的伤疤。
如今摸上去,只觉得粗糙膈手。
我嘲讽地笑了笑自己,在长廊尽头的黑暗中看着他们相拥。
月色融融。
白映月递上自己的唇,他没有拒绝。
他们俩人一同去了侧厢房,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,长夜无眠。
棠梨树下,我的爱情开始枯萎。
后来,他搂着白映月站在我的面前。
言辞陈恳,字字诛心。